作者： 焦新道
再大的风雨也有过去的时候，文化大革命慢慢也进入尾声，但是和全国所有的中学生一样，我也面临到哪儿去的问题，城市不招工，我只有上山下乡一条路，正好内蒙古兵团成立，我没有征求母亲的意见偷偷和妹妹一起报了名，临走了才给母亲说！
母亲丝毫也没有感到意外，无论多大的风雨，母亲一直就是那么的平静！马上默默地给我和妹妹收拾东西，经过李叔叔被抓走这次打击，母亲身体明显不行了，经常丢三落四，她自己也说她老了，那天她勉强笑着和我说："鸟儿大了总得出去飞，照顾好你妹妹，走哪儿也别挂着我，也不知道你李叔是死是活，啥时候有机会打听打听---"
我听了心里很难受，我母亲这么善良的人一辈子怎么净是这样的遭遇，我当然应该替母亲打听一下李叔的下落，但是我们都不知道李叔家的的地址，也无从打听----
我大了，要离开家了，才更加万般不愿意离开我的母亲，小的时候总想着离开家，现在要走了才知道离开家自己什么都没有了。
现在想起来我的母亲无论用哪个时代的眼光看都是非常漂亮的女人，细高挑的个子，一对人人都说好看的眼睛，虽然出身在贫苦人家，却有那种大户人家的端庄秀丽。平时不言不语，但是遇事不慌不忙。
离开我父亲以后也有人保媒拉纤我母亲一概不应，理由是孩子他爹会回来的，就是街道正儿八经给她介绍她也不理，后来我知道她就是一心一意想把孩子拉扯大。
母亲心灵手巧，街道安排的活每次都比别人做得快也做得好，平时出门并不修饰打扮，怕人纠缠---，后来我懂事了，每想到我那艰难的母亲总是止不住的泪水长流---
还好的是，我们要走的那天，门口有人送信，我拆开一看竟然是李叔来信了。信里说，他们当地说他啥事也没有，出身不是一切，还说已经让他回家。他的老婆也一直没有离开家，一直等着他，现在老婆孩子团圆了。全家人非常感谢我母亲的救命之恩，过些日子就来看她，小妹妹的抚养费他一定承担---
母亲听了流下泪来，嘱咐我说："快给你李叔写信，活着就好，千万别来了-----"
又是很多年过去，父亲离休了也老了，但是总是惦记一件事，说要去趟兰州，去看看小仙阿姨和高叔叔。我说这还不容易吗，我没有时间陪他，给他买好了车票，现在条件好了通讯发达了，一切都方便。
没有几天父亲回来了，给我说准备和王阿姨离婚，我吓了一跳，忙问怎么回事，王阿姨不是很好吗？
父亲说张小仙阿姨的老公高先生是癌症晚期，活不了几天了。他不能让张小仙一个人孤孤单单，老高如果真的去世了，过一段时间他就和小仙阿姨结婚。我瞪大了眼睛，问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，他说是！
我说你已经不是年轻人了，就这样安度余生吧。父亲说小仙怎么办，当年在朝鲜我的命都是人家救的，人家为了我连死都不怕，我难道害怕离婚，还害怕人家议论我吗！
我说好吧，看看高叔叔治疗情况再说吧，你说离婚就离婚，那王阿姨怎么办呢？你说离婚就离婚，我娘这一辈子怎么过得你也不是看不见啊！
父亲不说话，但是我知道他根本听不进我的话！
但是好久没有听见父亲的动静，后来我侧面听到，父亲还真的提了这件事，遭到全家激烈反对，大家说协商肯定不行，如果坚持要离那你就去法院起诉吧，只要你舍得下脸面！王阿姨说他作死，你害了大嫂又想来害我，没门，哈！
父亲到底没有去法院起诉，慢慢没有动静了，看来时代变了，对我母亲那样一纸休书的时代过去了！
又过了很多年，我母亲去世了，但是她的骨灰我一直存放没有入土，我母亲有言，说自己不能永远漂流在外，总有一天还是要回老家，伺候我爷爷奶奶。
母亲去世的时候，继父过来办的丧事，痛哭不止，说把我母亲安葬在他家坟地。我没有同意，说要把妹妹带回去，妹妹坚决不去，就要和我在一起----。
父亲已经八十八岁，这一天坚持要去兰州，还一定要我陪着，说小仙阿姨住院了，想见见他，这样我只好陪着他去了！
小仙阿姨真的病了，我们去的时候还昏迷不醒，病房条件很好，房间很大，屋里摆满了鲜花，看出来小仙阿姨的待遇很高。病房静悄悄的，父亲流泪了，大声喊："小仙、小仙----我看你来了！"
说起来就那么奇怪，小仙阿姨睁开了眼睛，笑了："老焦你来了，我好像看见弯弯也来了，你听见美国飞机扔炸弹了了吗，哈哈哈----他们的炸弹炸不死我-----我以为你打完仗会来娶我，你一直也没有来----"
父亲紧紧地握着小仙阿姨的手，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！
我和小仙阿姨的儿子、女儿站在一边，流着泪，听两位老人说他们当年的话题！
突然，我看见我父亲抽搐了一下，拉着小仙的手握得更紧了。我急忙走上前，父亲一动也不动了，只是脸上满是笑容-----我急忙跪下，我知道父亲去了------！
我急忙给王阿姨打了电话，王阿姨年事已高委托我全权办理，并且说可以带父亲骨灰回老家和我母亲合葬----王阿姨虽然大度，但是我已经无法知道我母亲怎么想，无法知道爷爷奶奶怎么想-----
一时我心乱如麻抱着父亲大放悲声："爹啊，咱们该回老家了，到我爷爷奶奶那儿去。你这一辈子净给我们找麻烦了，让我们多少年不得安宁，最后你死在外地，离乡背井，又让我们不知道怎么办。你可回老家安安静静的吧，我的亲爹啊-----！"
抱着父亲的骨灰，火车开动了，手机铃声响起，我看见是张小仙阿姨儿子发来的讣告：慈母张小仙大人已于x年x月仙逝，享年八十八岁-----。
-------（全文完）---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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